晨曦微露的上海老弄堂里，曾有一道特殊“风景”：居民们拎着马桶出来，踩着露水寒霜在狭窄巷弄里找倒粪站倾倒。倒马桶刷马桶的声响，混杂着异味，成为几代上海人的集体记忆。
“拎马桶”曾是数百万当地居民的生活“痛点”，成为一道不容忽视的民生“褶皱”。
今年9月，随着最后6493户改造完成，上海人民终于彻底告别“拎马桶”。这项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民生实事攻坚战落下历史帷幕，成为“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理念的生动实践。
“以前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倒马桶，冬天冻得手发麻，夏天怕异味到处躲，遇上雨天更是步步难行。”回想往事，上海市黄浦区居民吕金凤阿姨眉头紧锁。
吕阿姨的家虽然在闹市区，和现代繁华的南京路步行街只有百多米之遥，但一街之隔的生活却有天壤之别：晚上如厕只能靠马桶，第二天一早再找公厕倾倒处理。这样的日子，吕阿姨已经过了40多年。
马桶之所以会成为很多上海家庭必备的生活用品，主要是因为人多、居住面积小、房屋老旧、环境复杂。
1990年，上海全市人均居住面积只有6.4平方米，仅为一间“亭子间”，数百万上海市民只能“蜗居”。同时，大部分石库门建筑在建造之初没有专门设计卫生间，只能以倒马桶的方式解决如厕问题。
这样的场景，并非个例，而曾是上海老城区的线年代初，上海每天仍有约上百万只马桶“招摇过市”。
“在一个几乎没有化粪池、排污管、抽水马桶的时代，上海人用木质马桶、粪车、清洁夫、粪码头和粪便回收等人员和器物设施，构建出一个近代城市排污公共卫生系统，从而成为中国现代城市治理文明的重要部分。”海派文化作家吾非羊如此撰文形容。
不能拎着马桶走向现代化！告别“拎马桶”，承载的是民生期盼，疏通的是民生堵点，关乎着切切实实的民心民意。
从20世纪90年代开启危棚简屋改造开始，上海打响了解决“拎马桶”问题的持久战、攻坚战。
经过30余年接续奋斗、持续攻坚，上海让160多万户居民告别“拎马桶”。特别是新时代以来，上海市全面摸排、精准施策、集中整治，不断拿出实实在在的举措，不断啃下中国超大城市治理中面临的“硬骨头”——
空中俯瞰上海市黄浦区建国东路68街坊和67街坊东块所在区域（无人机照片，2022年7月21日摄）。7月24日凌晨，上海市黄浦区建国东路68街坊和67街坊东块的房屋征收签约率突破90%。新华社记者 方喆 摄
2023年，上海对分布在零星旧改地块、中心城区旧里、郊区老镇老街的无卫生设施旧住房进行全面排摸，最终锚定14082户“拎马桶”居民，制定两年完成改造任务的目标；
2025年9月，在2024年完成改造7589户的基础上，最后6493户居民总体告别“拎马桶”，上海“拎马桶”成为历史。
宝昌路731弄居民李才英（右）和她92岁的母亲在家中看电视，左前侧是她家完成改造的新卫生间，不用再为“拎马桶”烦恼（2019年7月18日摄）。新华社记者 方喆 摄
解决“拎马桶”问题，看似小事，实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系统工程。上海干部群众始终牢记嘱托，在复杂的系统性工程中下足“绣花功夫”，将顶层设计一项项落实到“最后一公里”。
然而，“拎马桶”改造工作还要受到很多客观条件限制。尤其是最后的1万多户，更是最难啃的“硬骨头”。
有的家庭住房面积非常狭窄，不具备安装马桶的条件；有的房屋属于历史保护建筑，建设卫生设施还要兼顾保护旧物旧貌；有的建筑房龄老住户多，不便安装排污水管……
“螺蛳壳里做道场”，考验的不仅是改造的技术水平，也考验着基层干部做群众工作的能力，更考验着超大城市治理的精度与温度。
保民生、提品质，顾当前、看长远。顺应百姓关切，上海逐渐探索出“一房一策”的方法路径。
拼版照片：左图为上海长宁区愚园路上的延陵邨小区由倒粪站改造升级建成的垃圾分类回收站（2025年10月31日摄）；右图为延陵邨小区污水管道更新施工现场安装下水管道（2025年10月31日摄）。新华社记者 方喆 摄
将马桶的排水管道沿外墙墙面接入室外污水管道，把对楼下居民的影响降到最低；充分利用天井、晒台、底层扶梯下方空间等，解决一部分合用卫生设施加装的空间问题；灵活安装电马桶、“半平方米”马桶、生物降解马桶等……
彭浦新村曾是上海拆除重建改造项目中建筑体量最大、居民户数最多、情况最复杂、改造难度最高的小区之一。2110户居民，面积最大的110平方米，最小的只有7.5平方米，不规则房型多达282种。
拼版照片：左图为上海静安区彭一小区非成套旧住房改造项目工地（无人机照片，2023年5月25日摄）；右图为该项目建成后的景象（无人机照片，2025年2月28日摄）。新华社记者 方喆 摄
测量每间房间、壁橱、杂间的面积，了解居民居住现状，征询改造意向……彭浦新村街道旧改办主任须炳荣带着团队，花了整整2个月时间一户一户上门勘察。
“设计稿改了几十遍，最终282种房型被归并为约90类。家家户户如今都有了独立卫生间。”须炳荣告诉记者。
旧区改造，不是简单地大拆大建。改善城市居住生活，要把城市当作有机的生命体，实现宜居改造和历史保护的兼容发展。
黄浦区贵州路街坊改造前，居民们都住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弄堂里，房屋布局密集，无法大拆大建。基层干部摸索出“抽户改造”的方式，将部分居民的家置换出去，空出的空间改造成独立卫生间，既消灭了小马桶，又守住了老建筑的历史韵味。
愚园路1407弄小区居民李老伯站在自家改造完成的独用卫生间门口。愚园路1407弄延陵邨小区是无法大拆大建的风貌保护街区。通过抽户改造方式解决“拎马桶”难题（2025年10月23日摄）。新华社记者 方喆 摄
“上海认真践行人民城市重要理念，坚持知难而进、迎难而上，下‘绣花功夫’将‘拎马桶’改造作为创造高品质生活、实现高效能治理、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举措。”上海市住建委主任王桢说。
城市工作千头万绪，是一个系统工程。为人民群众提供精细化的城市管理和良好的公共服务，是城市工作的重头。
小处着眼，实处入手。精细化治理，需从房前屋后实事做起、从身边的小事做起，打通服务群众的“最后一公里”。在这场民生攻坚战中，上海基层工作者不断拓展共建共治共享的城市治理新路径，诠释着“人民城市”的内涵：
一个个笔记本，记录着百姓期盼——2005年就扎根在彭浦新村搞旧区改造工作的须炳荣，20年来记满了十余个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个项目改造的难点痛点、每户居民反映的问题诉求。
彭三小区五期居民陆老伯坐在新房床边，他的住房由改造前的7平方米增加到28平方米，陆老伯很高兴（2022年7月21日摄）。新华社记者 方喆 摄
一把小卷尺，量出民众真心关切——杨浦区定海路街道居民区党总支书记周兴安，改造期间随身带一把卷尺，走到哪量到哪。“我们精打细算，就是要辟出安装马桶的‘1平方米’”。
一次次讨论会，汇聚居民“金点子”——上海最大的不成套“小梁薄板”房屋集中的老小区蕃瓜弄，累计召开“一户一方案”讨论会26场，通过征集居民意见，设计出47种回搬房型方案；在杨浦区黄兴路1039弄城市更新项目中，通过“人人议事厅”、政协委员工作站、“三师三顾问”协同制度等举措，把人民群众的“金点子”转化为方案优化的“金钥匙”……
拼版照片：左图为正在进行拆除重建改造的黄兴路1039弄小区，目前桩基施工已完成（2025年10月23日摄）；右图为黄兴路1039弄小区改造项目部拍摄的小区改造效果图和房型模型（2025年10月23日摄）。新华社记者 方喆 摄
上海盈科所资产律师陆鼎认为，从市民参与的角度看，上海消灭“拎马桶”工作得益于“人民城市为人民”的理念引领，不仅信息阳光透明，居民们也有畅通的意见反馈渠道，这是改造得以顺利推进的保障。上海基层探索中兼顾点上居民得益和城区面貌优化的总体平衡，方案共商、反复优化，从而保障了强调民生改善与空间优化的协同性，这得益于全链条治理体系的构建。
解决“拎马桶”问题的过程，就是一个人人参与、人人负责、人人奉献、人人共享的过程——“人人”二字，彰显人民城市的应有之义。
按照上海市委市政府的规划，到2025年底，上海将基本完成“小梁薄板”房屋的改造任务，到2027年底全面完成改造，2032年前完成所有不成套职工住宅的改造工作。
如今上海的清晨，老弄堂里再听不到“哐啷哐啷”倒马桶的声响，晨跑的脚步声、咖啡的香气，唤醒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充满朝气律动的一天。这“1平方米”的幸福蜕变，正是中国式现代化民生温度的鲜活注脚。
